儒道两家都是中国古代的经典学派,长期以来都是道家占据优势地位,甚至在西汉前期道家还被当做立国之本。
直到汉武帝时期,儒家学派迅速崛起,儒道之争愈演愈烈,最终,董仲舒以天人感应力压黄老之学,令汉武帝罢黜百家,独尊儒术,开创了儒家学派长达两千多年的绝对统治。
在这个世界,儒家的四书五经都是大汉开国皇帝朱震带来的,可以说基本就是另一个世界的复制版。
道家典籍徐锐没有关注过,不过既然能出个朱震,没理由不会有其他的穿越者,想来这个世界的道家思想极有可能也是来自苏所在的那个世界。
为了表示对人才的尊重,长兴道场占地极广,其中包括许多谈经讲学之地,真正的辩论场只有一个室内篮球场那么大,四周的看台仅仅只能容纳数百人,规模并不算大。
当然,像这种层次的辩论自然不是什么人都能来看的,除了身份地位之外,学识不够的人就算放他进来也听不懂。
所以一场颇受外界关注的辩论赛,往往是在发生之后,由国子监着专人记录、注解、审核,再将通稿发到内阁以及各地学政之处,对外公示。
辩论场最好的位子自然是为皇帝和内阁高官准备的,不过这些大人物日理万机,通常不会亲自出现,只是派遣特使前来观摩,待辩论结束之后再将情况汇报给身后的主子。
余下的位子则留给礼部、翰林院、国子监等学术机构,以及社会各界名流和学术泰斗等,最差的才轮到受邀前来观礼的各级官员。
二位王爷因为身份特殊,分到的是次一些的位子,不过距离龙台很近,甚至能看到场上选手喷出的吐沫星子。
为了见徐锐,二位王爷来得晚了些,当四人入场的时候辩论已经开始有一阵子了,直径十余米的圆形龙台上放着两个蒲团,两位胡子花白的老人正在上面口沫横飞地辩论。
这两人自然不是大名鼎鼎的东篱先生与长庆子,辩论是团队战,一开始两边自然会派出小弟相互厮杀,等到气氛达到高潮,大佬们才会亲自下场。
这种赛制其实对新人很不公平,因为这样一来考验的其实不仅是团队和财力,还有辩论者的体力。
若是新学说,孤身一人的辩论者必须舌战群儒,击败对方整个团队才有可能一鸣惊人,这也是为什么东篱先生能守擂三十年之久的原因,辩论的门槛是真的高啊。
不过凡事都有利有弊,在这样的环境下还能脱颖而出的新人、新思想一定极具说服力,真正能够引领时代发展,绝不会是滥竽充数的存在。
“咦,东篱先生这边竟然已经连败了三场!”
才刚刚坐下,肃王便指着龙台惊呼一声。
徐锐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只见围着龙台有一圈椅子,靠北的十五席是东篱先生的方阵,靠南的十五席则是长庆子的方阵。
此刻,东篱先生的方阵里已有四个空位,除开正在场上辩论的一人,有三人已经不见了踪影,想来大概是辩输之后离席的。
而长庆子这边的十五席只有一个空位,便是正在龙台上侃侃而谈的一个老头。
二位王爷和新科状元虽然没有明确说过自己的站边,但从谈话的细节之中,徐锐早已猜出三人都算儒家学派的门生,自然是站东篱先生的队。
徐锐虽然对这两个学派都不感冒,但就治国而言,相比起来,民本思维的儒家至少比无为而治的道家好上许多。
四人立场一致,情绪统一,见代表儒家的东篱先生一方竟然身处下风,顿时有些不安。
黄正元紧紧盯着场上辩论的二人,半晌突然皱着眉头说道:“场上辩论的那人名叫田聪,长庆子最得意的门生,没想到他们一上来就派出这等人物,看来是想先声夺人了!”
果不其然,黄正元话音一落,场上辩论的那位大儒已经被田聪驳得哑口无言,掩面而去。
没想到这位年过五旬的田聪竟然一口气连下四城,气势如虹,观礼之人一片大哗。
道家形势一片大好,十五位弟子喜形于色,而儒家处境愈加危急,十五位弟子则是面色铁青。
经过短暂的商量,儒家十五席之中走出一个年逾六旬,眉眼方正的老头。
一见此人,肃王顿时大喜:“张师傅出场了,这次定能挽回一局!”
这老头名叫张宗年,乃是东篱先生的亲传弟子,官居殿阁大学士,是诸位皇子的老师之一,自然也就是裕王和肃王的老师。
在肃王看来,这位严师胸中自有韬略,岂是一个山野之人能够相比?自然是信心百倍。
然而徐锐却并不这么看,辩论场上很多时候考验的不是学识而是机辩,若没有敏捷的思维,即使学问再高也发挥不出来。
而皇家选师,自然会找那些大气稳重之人,这种人本身性格沉稳,又浸淫官场多年,习惯了谋定而动的思维模式,少了几分锐气和锋芒。
更别说他们早已年过半百,从生理学的角度来说,大脑已经处于衰退的低谷,不得老年痴呆已经谢天谢地,又能有多敏捷?
反观那个什么田聪,虽也是个老头,却比张宗年年轻十岁,再加上他一看就是专业选手,各种老辣的套路烂熟于胸,时不时就会挖个坑,着实不好对付。
正想着,徐锐突然瞟见黄正元也是眉头紧锁,全然不似二位王爷信心百倍,便意识到他也不看好这场辩论的结果。
辩论的走势与徐锐分析得大同小异,刚一上场,两人打过招呼,田聪立刻变了脸色,指着张宗年厉声喝道:“汝身居高位,取为我,拔一毛而利天下,不为也!”
这话的意思是说张宗年身居高位,能付出很小的代价造福世人,却抠门得不肯牺牲。
被人指着鼻子大骂,张宗年自然心中有气,但脸上却没有丝毫异色,而是沉下心来,思考着如何应对。
可还不等他说话,田聪又道:“汝为我,是无君也。汝师兼爱,是无父也。无君无父,是禽兽也!”
田聪骂张宗年自私,目无君上,骂东篱先生兼爱,眼中没有父辈,二人是无君无父的禽兽。
兼爱、非攻本是墨家学说,但朱震在整合儒家思想的时候借鉴了大量其他经典,将兼爱思想融入儒家学说重新解释,这才会有此一说。
但田聪的话其实是赤裸裸的人身攻击,徐锐没想到辩论场上还能直接问候别人祖宗,顿时大开眼界。
张宗年养气的功夫还算到家,被田聪破口大骂,却丝毫不乱,挑开话题。
“儒家尚礼法,重仁义,乃是经世之学,不似你道家玄之又玄,徒增谈资耳。”
田聪道:“愿闻其要。”
张宗年道:“要在仁义。”
田聪道:“请问,仁义,人之性邪?”
张宗年道:“然。君子不仁则不成,不义则不生。仁义,真人之性也,又将奚为矣?”
田聪道:“请问,何谓仁义?”
张宗年道:“中心物恺,兼爱无私,此仁义之情也。”
田聪高声怒道:“意,几乎后言!夫兼爱,不亦迂乎!无私焉,乃私也。夫子若欲使天下无失其牧乎?
则天地固有常矣,日月固有明矣,星辰固有列矣,禽兽固有群矣,树木固有立矣。夫子亦放德而行,循道而趋,已至矣;又何偈偈乎揭仁义意,夫子乱人之性也!”
二人这段辩论的大致意思是田聪问:“儒家的要义是什么?”
张宗年答:“要义是仁义。”
田聪又问:“你说的这个“仁义”,它符合人的本性吗?”
张宗年道:“当然!一个君子,如果不仁,就站不住脚;不义,就活不下去。仁义,当然是真正的人性,这又有什么可怀疑的吗?”
田聪再问:“什么叫“仁义”?”
张宗年道:“怀着一颗爱心,愿万物安乐;爱天下所有的人,没有任何私心杂念,这就是仁义。”
田聪大怒道:“噫呀!你们这是存心要搞乱人性啊!太自私了!天地万物,日月星辰,都有自己的天性,按照各自的天性去生存,去生活,就很好,就是幸福,甚至就是最高境界,儒家画蛇添足反倒乱了人性。”
听到这番对话,徐锐长叹一声,料定张宗年已经输了。
他记得在另一个世界里,孔子和老子就有一段关于仁义和自然的辩论,与此时所说的大同小异。
张宗年大概犯了和孔子相同的错误,儒家看似一直在阐述,其实是跟着道家的思维在辩驳,被人牵着鼻子走,自然处处受制,最后落入挖好的思维陷阱而不自知。
张宗年一场上便被田聪影响了情绪,他想要排开干扰另辟蹊径,这自然是对的,但在连败四场的压力之下,他太过追求以理服人,反倒更加容易钻进陷阱。
其实若是写一篇恢弘文章,田聪大概给张宗年提鞋都不配,但说到辩论技巧嘛,两人根本不是一个段位。
只是这个田聪堂堂正正的手段不用,尽整一些盘外招,搞得好好一场辩论变成了小伎俩的舞台,换在另一个世界已经算是耍赖,可笑那些酸儒看不出来,竟还一本正经地回答,实在是太蠢了点。
想到这里,徐锐突然忍不住放声大笑起来。
这时场上刚好辩论到激烈的时候,众人无不屏气凝神,等着张宗年的回答,徐锐这一声大笑带着浓浓的嘲讽,突兀至极。
就好像领导在台上演讲时,有人扔了一只破鞋,立刻便将所有目光引到了自己身上。
徐锐意识到失态,心道一声不好,连忙闭嘴,可已经为时太晚,他的笑声已经成功将场中正在辩论的两人思路打断。
辩论关乎国运,何等庄重,如何能受这等讥讽?
坐在最前面的学术泰斗们纷纷皱起了眉头。
“徐兄,你……”
黄正元震惊地望向徐锐。
不单是他,长兴道场毕竟是读书人的地盘,而这天下最不能得罪的便是读书人,眼见徐锐惹了众怒,就连二位王爷也替他捏了一把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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