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边暖柚出了世安苑,才走到一半就遇上了赶来的谢安与雪音。
魏娣背着药箱跟在后头。
雪音见暖柚神色慌张,问了句:“院里出何事了?”
暖柚跑的上气不接下气,“是、是荷心姐、姐,叫我、我来的!只、只说速速请、请先生去、瞧瞧!”
在这几个丫鬟里,荷心还算稳重。
眼下她急差遣了暖柚来,自己仍守在世安苑里,说不准是夏宁真出了什么事情。
雪音细想了一刻,侧过身,对着谢安福了福身,言语平静道:“先生,冒犯了。”
小老头还没反应来,还在琢磨着这几日脉象平稳,夏宁还能出什么事。
下一瞬——
“啊——!!!!”
雪音已经将人背在身后,脚下速如疾风掠过。
几个跳跃,背着人的身影已消失在暖柚、魏娣视野之中。
仅有小老头叫破嗓子的声音模糊的传来。
暖柚一时看呆了。
魏娣看的双眼冒光。
雪音姐姐也太厉害了罢!
等到雪音一路背着谢安翻墙入室,直至进了正室里,才蹲下身将谢先生放下来,吓得正伏在床前小声啜泣掉眼泪的荷心愣住,竟是连哭都忘记了。
“这是——”
“你哭什么?”
两人的声音撞个正着。
接着便是谢安气的跳脚骂人,一头乱糟糟的发更凌乱了:“你这个小姑娘家怎么回事!!!这是觉着老夫这些日子寿命被吓得还不够短是吗!!!真是、真是岂有此理!!”
雪音垂着手站在一旁默默听着,等他骂完后才抬起眉眼,平静问道:“劳先生去看看夏娘子。”
看!
他又没说不看!
谢安一口气堵住胸中,骂骂咧咧说了句:“药箱还没来看甚!”
嘴上虽这么骂着,但仍走到床前,扫了眼荷心问道:“出什么事了?”
他一边问着,一边打量夏宁的脸色。
这些日子静养着,面色好转了些,不再如两个月前那般气死沉沉。
伸手正打算号脉时,荷心抽泣着道:“方才我看见娘子的手动了!”似是还担心自己说的不够明确,荷心捧起夏宁的手掌,几乎要递到谢安眼前,语气分外激动道:“就这只手的第三指!动了两下!我亲眼看见的!先生!”
谢安不得不后仰些,才得以避免这丫鬟把手指戳进他的眼睛里。
他翻了个白眼,将荷心的胳膊推开些,“你家夫人又不是一睡不醒了,何至于此,快放下去,让老夫把脉。”
荷心窘红着脸,连忙将手腕轻轻放下。
往常谢安来请平安脉时,她都在身后候着。
这会儿却寸步不离,死死盯着。
谢安无奈的扯了下嘴角。
他弯下腰号脉,微蹙的眉心挑了挑。
恰好魏娣也提着药箱一路小跑着进屋。
谢安取了银针,在她腕上眉心各扎下两针,见她指尖当真轻微的抬了抬,眼睫也跟着颤了颤。
喜得守在一旁的丫鬟又掉了几滴眼泪。
却又碍于谢安在问诊,压抑着连一个气音儿都不敢透出来,生怕打扰了他。
谢安拔了银针,也跟着长长松口气,“好了好了,总算是要熬到头了。”
荷心的眼泪涌出,用帕子捂着唇,哽咽着问道:“先生,娘子真要醒来了?”
谢安收起药箱,随手交给魏娣,看见自己的徒弟眼眶也跟着红了,站外屋子里的暖柚哭成了泪人儿,雪音也神情动容,只是在谢安看去时,掩饰般的偏过视线,故作冷漠之态。
他难得给了一次准话,“也就这几日了,快了。”
荷心闻言,眼泪满腮,“多谢先生。”
说着深深蹲福一礼、
谢安也不避开,大大方方的受了下来。
待她站起身后,才道:“这几日务必小心照顾着,切不可掉以轻心。”
荷心正色应了下来。
雪音与暖柚前后出了屋子。
暖柚急着要将这个好消息告知嬷嬷、春花与圆哥儿。
而雪音则是去寻暗卫。
如今世安苑中事关夏娘子的事,不论大小,都需及时告知将军。
谢安坐到桌旁去写方子,交给魏娣去抓药熬煮。
又听见荷心守在床边,口中喋喋不休的念着:“菩萨保佑苍天保佑真人保佑我家娘子平平安安醒来……”一边念着,一边双手合十。
这教谢安想起了一事。
京郊小院的正室里的墙上也曾摆着香案,墙上供着三幅画。
他捋着胡须摇头无奈一笑,当真是有什么样的主子就有什么样的丫鬟。
接着又看见荷心起身来问他:“奴婢请教先生一事,今日将军吩咐奴婢将娘子的被褥换成薄被可妥当?”
“不妨事。”
荷心这才安心,又回到床边去守着。
换被褥需等着谢先生走了后,再叫来雪音才能换成。
她守在床边,把夏宁放在外面的手塞进被子里,兀自嘟囔了声:“难怪将军让换了薄被,今日娘子身上暖了许多。”
她说的无意,但谢安却听出了旁的意思来。
谢安状似无意的随口问道:“将军每晚都会回来看你家娘子再回前院去睡?”
荷心答道:“将军这些日子常常到半夜才回来,待回来后娘子的身边事都不允许奴婢们沾手,都是将军亲自来的,夜里也歇在这屋子里。”
这间屋子里仅有一张床。
谢安却沉默了。
荷心不由得紧张起来,“先生?”
谢安看向仍在昏迷的夏宁,眉心微蹙起,低声叹了句:“只怕这醒来……还不如不醒来……”
这话将荷心结结实实吓了一跳,脸霎时都白了:“先生?!”
一声惊呼,谢安这才回神。
他笑呵呵的摆了摆手,笑的是难得一见的慈祥:“老夫胡言乱语,姑娘别往心里去,”说着话音一转,又仔细吩咐了几句:“这几日她身边都离不了人,一旦醒来,不论何时务必立刻来叫我,记住了吗?”
荷心仍有疑虑,可谢安却不肯再多说。
在这之后,世安苑里高兴了四五日。
甚至连将军府里的气氛都轻松了几分。
圆哥儿得知夏宁快醒来后,每日早早的就起床来请安,甚至都不怕正面撞上令他畏惧三分的耶律肃,绷着小脸一本正经的请安,手中还抓着一朵从后院里摘来的迎春花。
然后将花簪在夏宁鬓边。
耶律肃头一次见时,皱着眉,眼神多少有些不悦。
小小一个孩子,才多少岁就知道给女子簪花。
今后可还得了。
耶律肃开始反思,是否最近疏于指点楚磊、李元这两个孩子,纵的他们整日里都只顾着陪陆圆疯玩,打算回头敲打楚李两家。
倒也不曾阻止陆圆。
他想起,夏宁也是爱这些野趣的。
只是,那一丛迎春花眼看着都快被圆哥儿薅秃了,夏宁仍未未醒。
将军府里的气氛比之前还要压抑。
世安苑中尤甚。
耶律肃的脸色也一日比一日冷的骇人,甚至连嬷嬷都吃了挂落。
日子悄然进入四月。
草长莺飞。
耶律肃呈上的边境换防与更替南境驻地将军的折子总算被敲定了下来,此次力求速去速回,京中大事堆积如山,朝中的文官个个都盯着耶律肃这一党,耶律肃实在无法离开太久。
若非京中实在无人能担此重任,耶律肃也不愿意在这时候离开京城。
也或许是因为离京一事迫在眉睫,整个朝廷都察觉到辅国公这些日子脾气暴躁的很,稍有不慎就是一顿训斥,若无事,恨不得饶他三尺远。
人都躲着他,可事情却仍需解决。
他回府的时辰也越来越晚。
这一晚更是半夜才回,替夏宁擦洗,自己洗漱后在床边坐下,想要躺下歇息,看了眼屋子里的铜壶滴漏,睡不到一个时辰又要起来,索性不睡了。
他坐在床边,手探入被子里,力度恰好的沿着夏宁的小腿往上捏着。
眉眼垂着,敛去白日里示人的冷冽气息,语气透出些慵懒。读书阁
眸光不经意便柔和了下来。
他的温柔,在她面前,早已不再掩饰。
屋子里,伴随着寂静,他的声音缓缓响起,与她说着朝中的琐事。
“科举武试定了下来,本该落在礼部头上,礼部推脱说接连两场国丧下来,且还要准备今年五月的祭天求雨,明年的科举文试,实在拨不出人手规整科举武试。分给吏部,吏部也不愿意轻易接手,说陛下即位后,文武百官的考核调任一事尚未理清楚。”
“这帮文官又开始想方设法拖延,小皇帝头一次被如此下脸,气的脸都红了,险些在朝廷上骂人,下去后被衡志韶批了,在我跟前哭了起来,说再这样下去明年边境换防没人去,他就把吏部、礼部的人统统排进去。”
说着说着,他摇头失笑一声,“这些话被传到宋太傅的耳中,揪着他上了一个时辰的君臣之道,我给他出了个主意——”
他的话音突兀的顿住。
他正好按到了她的胳膊。
察觉到胳膊动了动。
他停下按捏,转而握住她的手,单手将她的手掌包裹在掌心里,轻轻拉起,抵在自己胸口,另一只手抚上她的脸颊,眸光温柔,却也添一份涩然,“阿宁,又来空讨我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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