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乎,在第一场雪飘下之际,所有事情隐隐都有了变化。
年前,耶律肃言及新政不顺。
秋季安宜郡主来时,又说京中动荡。
紧接着,在茶州安妥开着医馆的谢安忽然同意魏娣开医馆,甚至让她特地开来兖南乡,放在夏宁的眼皮子地下,自己则是前往南境。
春花也在私底下提及,傅崇似是不太愿意她去南境陪着过年。
再是……
耶律肃传来信件,寥寥几句,说今年无法陪她过年,春后他再来接她回京城,准备傅崇与春花的大婚。
本来说定了,圆哥儿在今年秋末也要来兖南乡,也不再提及。
在夏宁收到耶律肃最后一封信,只让她呆在兖南乡不要离开。
第一场大雪下了三日方停。
有两支商队从南境赶来,夏宁心中不安,特地去见了这些人。
他们心神不定,说边境不太安定,西疆人又开始来犯,只是频次不高,倒是闹得人心惶惶,还在庆幸好在快过年了,在明年开春之前都不会再来北方,要回家安安心心过年去了。
还劝同行最近不要往南境去。
在兖南乡徘徊这七八支商队,他们如何肯?
都打算跑完这一趟挣完这一笔,荷包鼓鼓的归家去。
说前几年的南境远乱的很,也就这三四年里,耶律将军狠狠收拾了西疆一顿,这才换来了这几年的安定,如今虽然说乱,但比从前算不得什么。
男人们聚在一起,喝着碗盏的酒,啃得羊腿。
热闹的一片祥和。
或许,当真是她忧心过度了?
若当真出事,傅崇定会将春花送回来,亦会遣人告知兖南乡,如今没有消息,想来是最好的消息。
为了不让自己继续胡思乱想,夏宁着手准备新年。
因着大雪,不少人都被滞留在兖南乡内,今年较之去年热闹许多。
就想着让大家伙儿热热闹闹过一个年。
大红灯笼挂上了兖南乡的城门。
喜庆的窗花黏上窗子。
客栈里有一个小二扎的一手好花灯,挂在客栈里,一派喜气洋洋。
尽管今年耶律肃不能来兖南乡,但夏宁的身边更热闹了。
欢姐儿被虞婆婆抱在怀里,咿咿呀呀的指着门口的小老虎花灯,笑的眼睛都瞧不见了,五个孩子也在夏宁的院子里撒欢的闹着,难得见他们露出如此孩子心性的一面。
不知圆哥儿今年在京城里,是否也这么开心。
一晃近两年不见圆哥儿,不知他还记得自己?
想着想着,夏宁望着院子的一片热闹,嘴角才略略压下了些。
这一晚很晚才歇下。
梦中,夏宁猛地被惊醒。
她似乎察觉到床震了一下,被惊醒后,她心乱的静不下来,手死死摁在床板上,确认是自己的错觉,伸手抹了下自己额头渗出的冷汗,正打算起身喝口冷茶压压惊时,似是想到了什么,快步走到床前,推开窗子,往远处看去。
此时,不止她一人惊醒。
值夜的侍卫立刻清醒,守在院中。
顾兆年裹着厚厚的棉被,雄先生也裹着大氅从屋子里的出来。
年底了,两人在盘兖南乡的账目,便歇在了夏宁的院子里。
两人见夏宁也起来了,纷纷走到她窗外。
顾兆年看了眼他们凝重的神色,如实说了句:“那似乎是南境的方向?”
夏宁撑在窗子的手收紧。
雄先生皱紧了眉头,唤了声:“夫人!”
夏宁隔了会儿才听见自己的声音响起,连她都不曾发现自己的声音竟然如此冷静,立刻唤来侍卫,命两人为一组速去南境一探究竟。
在侍卫抱拳领命后,夏宁又唤住他们:“南境一旦出事,务必——”她加重了语气,“务必将春花安全带回!”
侍卫沉声领命,身影迅速没入黑暗之中。
这一夜的异样,只有几人察觉。
兖南乡仍在为即将到来的新年做准备,张灯结彩,热闹极了。
夏宁却无心主持这些,等着侍卫带回来消息。
在两个侍卫离开的第四日午后,另外留下监视兖南乡城门口的侍卫来报,他们在城门外拦截了一支商队,请夏夫人速速去查看。
夏宁闻言,撂下手中的长剑,翻身上马,往城外疾驰而去。
顾兆年与雄先生随后也跟着赶去。
在兖南乡城门二里地外,说是一支商队,不过是一辆马车里挤了三个人,甚至连货物都瞧不见,里面只塞了干粮,三人形容狼狈,显然是受了极大的惊吓。
夏宁露面后,其中一人踉跄着从马车上滚着爬了下来,跌坐着跪在地上,空洞的眼瞳中很快燃起惧色:“兖南夫人——是兖南夫人吗!西、西疆又打来了!有个、傅将军……托、托我们来问——这儿能不能接受……妇孺……”
他说的口齿不清,更像是胡言乱语。
眼睛瞪得极大,遍布恐惧。
夏宁皱眉,沉声追问:“南境出什么事了?尔等休要胡言乱语!前几日才有几支商队从南境出来。”
“我要是骗人——就天打五雷轰!”商人直起身子,声嘶力竭的吼了这一句,眼中爆出血丝,“那是他们运气好!五天前,西疆那群、那群疯子!拿这么大的炸药包扔进来——嘭的一声,直接扔进南境外城!”
他亢奋着,恐惧着,双手比划着,脖子处的青筋鼓起:“就这么话——就在我、我兄弟那儿炸开了!我兄弟——瞬间、瞬间——”即便是回想,肥胖的商人承受不住那一幕,蜷起身子,痛苦无力的哀嚎着,“那天晚上……我们本来取了货物,就打算……离开南境外城的……就晚了那么一步!就要一步!天杀得西疆人!那就是一群疯子!”
四周一片死寂。
仅有商人的痛哭声。
顾兆年极快回想了下,面色发黑,看向夏宁,“那不就是那天晚上?”
夏宁的眼中渗出汩汩冷色,“直至你们逃离前,南境外城伤亡如何?”
商人的头几乎埋进了双腿之间,声音嘶哑痛苦:“炼狱……到处都是火光……我们有马车……逃得快……南境军开城门杀出去……后面……不知道……”
这是顾兆年直面这个时代的真正残酷。
人命,就那么轻飘飘的丧生在战争之下。
他要紧牙槽,脸色由黑至白:“那群畜生——”
半夜偷袭,会死多少人?!
他看向雄先生,压着愤怒问道:“不是说西疆是马背上的游牧一族,他们能有那么多炸药吗?!”
雄先生脸色亦是难看,“西疆——”
夏宁开口,清冷的嗓音打断雄先生的话,“西疆有一处矿脉,是炸药之中必不可少的一种粉末。”且他们对炸药的使用得心应手,当初他们怎么能靠着对炸药分量的控制,从南境生出炸出一条通往兖南乡的暗道?
说完后,夏宁冰冷的眼神垂下,字句凌厉,像是淬了寒冰:“我如何信你当真受傅崇所托?”
商人这才从怀中掏出一块绢帕,混着血迹,双手递上。
雄先生先一步接下,转交夏宁。
抖开一看,里面一行血书,帕子下方绣着的一杆翠竹,这是春花给傅崇的信物,还被夏宁笑了,绣什么竹子,应当绣上名讳,或是绣个崇郎的,惹得春花跺脚不愿理他。读书阁
绢帕上,血字写着一战在即,妇孺无辜,恳请夫人援手。
夏宁攥起帕子:“我应下了,傅将军有无说如何通知南境?”
商人勉强挺起身,“傅将军说……在他住的屋子里……留了两个信号弹……南境看到后,会安排……妇孺离城……”
夏宁无暇犹豫不决。
她看向雄先生,说出口的话比她闪过的思绪更快一步:“雄先生,劳您清点兖南乡能收留多少妇孺?再安排人即刻去茶州采买被褥、米粮还有炭火!再寻侍卫去空地放出信号弹!”
雄先生立刻应下,翻身上马,回兖南乡去。
夏宁又吩咐顾兆年,“顾先生,您——”
她才开口叫了名字,顾兆年先一步打断,神情严肃认真道:“镇子里还有些人因大雪的缘故尚未归家去,库房里的木板还有剩余,我这就召集人手盖几间大通铺的简易板房,这见鬼的天地,客栈若是不够住了,总不能让那些妇孺活活在外冻着!”
一件件事情安排下去后,等到夏宁回院子,已是破晓。
南境外城的事情在兖南乡传开来。
许多商人本来还打算等着风雪小一些,天气好些在赶去南境赚一笔,听到南境被西疆偷袭伤亡惨重后,当天就离开了兖南乡。
前一日还热闹的镇子,顿时空了下来。
但也空出了不少地方,为接收妇孺做准备。
第二日,夏宁派去探听消息的侍卫回来。
夏宁未在他们身后看见春花的身影,连忙追问:“春花呢?你们没找到她?”
侍卫单膝跪下,垂首抱拳:“属下无能,春花姑娘不愿随属下等回来!”
果真如此……
夏宁攥紧拳头,唇线绷紧,眼底的神色一片死沉,她甚至不愿去细想自己的情绪,更不愿意去想春花留在南境的意图。
盯着侍卫,声音干涩着问道:“南境眼下是何情形?外城失守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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