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鸿卓沉声下令:“方才出手的所有人通通站出来!立刻给两位娘子道歉赔罪!并剥去军中所有职务、罚俸一月!”
说完后,李鸿卓又向前走了两步,抱拳躬身,对夏宁道:“夏夫人训得极对,自东罗攻城之后属下处置不当,此为第一失责!属下犯事、上官同责!此为第二失责!待将军回程后,属下会向将军呈上请罪帖!”
有了李鸿卓做出表率,几个男人也纷纷向两人妇人赔罪。
态度还算诚恳。
两个妇人站在一起,挨打的妇人仍有些畏惧,甚至都不敢看他们。
夏宁转身,目光温和的看着妇人,柔声问道:“匕首还在你手中,他仍旧任你处置。”
妇人惊慌似的回了神,双手把匕首递还给夏宁。
望着夏宁的眼中皆是感激。
“谢谢兖南夫人……”
夏宁挑了下眉,伸手接过,又问道:“你们今后有什么打算?是愿意继续留在这儿救死扶伤,还是要家去?或是愿意换一个环境,去兖南乡?”
她问的是你们。
而非单是受辱的娘子一人。
方才出手护着的妇人看了眼身边的娘子,询问:“刘家的,你怎么想?”
被问及的娘子咬着唇,想了片刻后才回道:“我……我还有一些怕……但我……不、不想走……”她抬起脸,眼中积攒着水雾缭绕,“我在南境长大……我家那口子……我爹娘也世世代代在南境讨生活……他们、他们虽不好,但……我也想出分力……为了守住南境!”
一旁的妇人抬起厚实的手掌,在她肩膀上用力拍了两下:“那就一起留下来!今后跟着姐,姐护着你!”
瘦弱的小娘子愣是被拍的身子晃了晃。
夏宁看着她们,忽然笑了。
似残雪消融,春色艳艳而至。
她抚掌道:“好。”
她笑着道,”这当是巾帼不让须眉!”
更让在场的所有将士臊红了脸。
围观的将士被李鸿章打发各自干活去了,他与夏宁又说了几句话后,才再次登上城墙值守。
夏宁今晚不急着上去,特地留下来同今日来的妇人交代几句。
方才之事,她们起先只觉得唇亡齿寒,却未想到竟然有人愿意帮她们!
自然而然对夏宁多了份崇敬之意。
人人都认真听她说话。
“今日之事我能帮你们,但今后还要靠你们自己。”夏宁看着胖妇人,赞许道:“今晚你愿意护住她,今后亦不可忘今日挺身而出的勇气。女子处世艰难,唯有女子之间互助,唯有自强。”
她们似懂非懂。
她们本不懂女子,虽生来贫困,但家中有父兄,有姊妹,她们选择来军营帮忙,有妇人是为了能去兖南乡安稳度日,也有妇人是为了能够守住南境。
却没想到……
才来了一日,就遇到了这种事情。
兖南夫人说女子处世艰难,可她们是离开了熟悉的地方,才觉得艰难……
互助她们能懂,不就是互相帮助。
可自强又是何意?
要变成像兖南夫人这么厉害么?
可又有多少人能变成她这样的,长得漂亮,又有身段,甚至连军营里的将军都能呵斥住。
有妇人不懂,也有妇人似懂非懂。
夏宁笑了下,也不在意她们的反应,“我不过这么一说,不懂也不必细想。”
倒是夏宁的好脾气让她们的胆子大了许多。
有个妇人开口脆生生问道:“听说、兖南夫人,有、有一支娘子军……俺……俺也想学点……三脚猫功夫,不知道夫人愿不愿意教教俺?”
她用手挠了下鬓角,说完后有些不好意思的嘿嘿笑两声。
在南境长大的妇人,风吹日晒的肌肤黝黑。
脸颊黑红。
笑的憨厚直爽,那双眼睛亮极了。
黑夜也无法遮盖住。
夏宁刚要答她,身后却传来熟悉的脚步声,接着便是婶娘们中气十足的喝声:“此等小事了劳动夏先生,我们来教!”
裹着笑意传来。
夏宁寻声看去,只见四位婶娘英姿飒爽的走来,头戴盔甲、身着铠甲,手持红缨枪,一步一行,气势如虹。
毫不输给那些将士。
夏宁打量了一眼,笑着问:“婶娘们这是从哪儿拿来的装备?”
“这不是有些个重伤的躺着起不来的人吗,我们就向他们借来用用,”婶娘们嗓门洪亮,“有些个臭男人不知道多久没换洗袜子衣裳了,连着盔甲都是一股馊了的闷臭味。”
言语间却听着不太友好。
显然是她们也知道了方才的争执。
这些话都是说给躺在那儿的‘病人’听的。
夏宁笑了笑。
一位婶娘走近两步,朝她竖起了大拇指,道:“夏先生的魄力、英气不减当年!方才那一段令我想起了咱们前几年在兖南乡刚组起来娘子军的时候,那会儿我就想着,打活到这个年纪,就没见过像夏先生这样的娘子!”
三位婶娘连声应和,就这么开始了追忆过往。
夸得夏宁颇为不自在的轻咳一声,挑眉问:“那什么,婶娘们,我方才不比当年更甚么?”
婶娘们齐齐看着夏宁。
也不知是谁没先绷住,笑了起来。
最后笑的眼泪几乎都要流出来。
身后的那几个妇人却有些摸不着有些,有些奇怪的看着她们在笑。
夏宁拭去眼角渗出来的湿漉,问道:“婶娘们这是准备要上城墙去?”
“是啊,呆着也闲不住。”
“只是春花丫头还睡着,今晚怕是不会上去了。”
“她那胳膊,没个三五日怕是难好。”
夏宁叮嘱了声,“婶娘们去城墙上务必小心,切记不可逞强,春花的事不必挂心,谢先生已经看过,应当无碍。今晚我晚些上去,到时候就不特地与寻你们了。”
婶娘们一一应下,结伴离去。
夏宁有叮嘱几个妇人,“过会儿你们得空了也抓紧时间歇息,今晚若还有偷袭,肯定后半夜有的忙的时候。还有,”她朝着那间小屋子看了眼,“等谢先生醒了,记得提醒他老人家吃些东西垫垫肚子。”
夏宁并不急着上城墙。
而是寻了个灯笼,沿着外城墙走了一圈。
王发跟在她后头,起先有些心不在焉的,只听见他嘀嘀咕咕念叨着‘自强’,后来又不敢跟着夏宁太紧,似是对她今日当众发威后,仍有些顾忌。
毕竟——
她连李副将军都敢直接训。
身后又那么厉害。
自己今日也被她私底下训了一回,生怕再惹了夏宁不快,被毫不留情的收拾一顿。
夏宁本来还不在意王发的异样。
只是此时夜深人静。
他的脚步声拖拖拉拉、犹豫不决,又急急快走两步,听着夏宁极其不适,干脆停下来,转身看他:“有什么话直接说。”
她猝不及防的停下。
王发埋头走的认真,几乎一头撞上夏宁手中的灯笼。
“夫、夫人!?”他一脸惊恐不安,甚至还后退了几步,“属下冒犯……”
夏宁无奈叹息,“说话。”
见夏宁表情并不骇人,王发才敢往前走上两步,再次抬起头时,眼中是崇拜的光,“属下也识的几位京中的深闺小姐,却从未见过像夫人这般娘子,更不曾从她们口中说出像夫人今晚说的话!”
深闺小姐如何?
她又如何了?M.DusHuge.org
本就是截然不同的人生,有什么可比性?
如果她也长在深闺之中,受父母疼爱、兄弟姐妹和睦友爱,她怕也是这人口中的‘深闺小姐’。
她轻笑了声。
王发不解,“夫人、觉得……属下说的不对么?”
夏宁摇了下头,眼神平和,隔着灯笼昏暗的光,看着眼前的人,“你想说的就这些么?”
“还有您说的自强——”
夏宁笑了笑,轻柔打断他的话,“我这些话,不过是跟着先生学来的,我也只是搬来摆弄一下。”她提了下灯笼,照亮前方的路,“前面还有不少路,得赶紧看完上城墙。”
夏宁抬脚继续往前方走去。
显然没有继续等他的打算。
王发愣了下,三步并两步跟上,挠了下脑袋,憋了半响,才问了句:“夏夫人,我是不是……又说错话了啊?”
夏宁内心默默叹了口气。
她不好为人师。
虽然婶娘们称她一声先生,却从不会追着她如此刨根问底。
她们只学自己分内该学的事情。
偶有玩笑,也是点到即止。
便是在带着春花的时候,她费的心思也不多。
可这会儿,她却头一次后悔,方才在屋子里时就不该提点他。
她语气冷了些,“知道说错了话就闭上嘴。”
王发果然不再多说一句,除了情绪有些低落外,夏宁耳边倒是安静了许久。
这一夜,东罗再一次夜袭。
之后连着三夜,东罗每夜都会派人前来夜袭。
一次比一次人少。
南境将士应付的愈发游刃有余,且白日里还能好好休息一日,也不似从前那般慌乱,受伤的将士也越来越少。
所有人都不禁松了口气。
李鸿卓从内城请回来的军医及两位大夫也赶到了外城。
谢先生得以歇下来,一口气足足睡了一日一夜,夏宁知道后吓得白天都没敢回去歇息,只守着小老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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